引子
公元234年,五丈原,秋风萧瑟,刮过渭水,带着刺骨的寒意,吹入蜀汉大营。
中军帐内,蜀汉丞相诸葛亮,燃尽自己生命最后一丝光焰的目光,正凝视着那幅悬挂了半生的地图。帐外,司马懿坚守不出的营垒,如同一道冰冷而沉默的叹息,嘲笑着地图上所有精妙绝伦的推演与计谋。
世人皆知诸葛亮智计无双,善用“阴谋”——火烧赤壁、七擒孟获、空城退敌,无不是算尽天时、地利、人心的神来之笔。然而,历史中存在着一种比“阴谋”更可怕、更高级的力量,它被称为“阳谋”。
“阳谋”如同一张完全摊开在棋盘上的天罗地网,你明知是陷阱,却不得不踏进去;你洞悉其所有的机巧与杀机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步步走向败亡。
它不屑于隐藏,它的力量,就来自于它的“光明正大”。面对这股力量,连诸葛亮也只能一生扼腕。这究竟是哪三大至今无解的阳谋?它们又为何拥有如此令人绝望的力量?
01
第一个阳谋,是一道看似充满了“父慈子孝”温情的圣旨。
公元前127年,长安未央宫。
年轻的汉武帝刘彻,目光如炬,正审视着一份由中大夫主父偃草拟的奏疏。此刻的大汉,虽已显露出盛世气象,但内部却暗流涌动,隐患重重——那些与国同休的刘姓诸侯王,早已在各自的封地内坐大,他们拥有独立的军队、财政和行政体系,成为一个个“国中之-国”,时刻威胁着中央的皇权。
武帝的前辈们,不是没有想过削藩。仅仅三十年前,他的父亲汉景帝采纳晁错的“削藩策”,试图用强硬手段收回诸侯王的土地,结果直接引发了席卷全国的“七国之乱”,血流漂杵,险些令江山易主。
武力强压,此路不通,已经成为了血的教训。
然而,主父偃的这份奏疏,却提出了一招看似平淡无奇,实则釜底抽薪的绝杀——「推恩令」。
这道命令,不削一寸土,不夺一分权,甚至不触动诸侯王们最敏感的神经。它只是“请求”和“恩准”诸侯王们,发扬父爱,将以往只能由嫡长子一人继承的王位和广袤封地,主动分封给自己所有的儿子,让他们都能成为“列侯”,享受朝廷的恩典。
这是一道包裹着“天伦之乐”糖衣的剧毒药剂。在场的诸侯王们,无一不是人中龙凤,他们一眼就看穿了这背后阴狠的杀机:一个幅员辽阔、兵强马壮的完整王国,将在短短一两代人的时间内,被自动分割成无数个星罗棋布、无足轻重的小侯国。
这些小侯国,将直接受中央的郡县管辖,再也无力形成合力,与朝廷抗衡。
可是,他们能反对吗?
反对,就是公然宣称自己“不慈”,不愿意让自己的其他儿子也享受富贵。在以“孝”治天下的汉朝,这是道德上的自杀。反对,更是公然对抗皇帝的“恩典”,等于向全天下承认自己心怀不轨,是授人以柄的谋逆之举。
而那些原本一无所有的庶子们,则对这道圣旨感恩戴德。他们将视自己的父亲和嫡长兄,为获得爵位和封地的最大障碍。皇帝用一道命令,就轻而易举地在诸侯王国内部,制造出了无法调和的父子、兄弟矛盾。
「推恩令」,就是这样一道让你无法拒绝的阳谋。接受,是温水煮青蛙,王国必将分崩离析;拒绝,是立刻引火烧身,死无葬身之地。它将选择权交给你,却让你根本无从选择。
02
要理解「推恩令」的诞生,必须潜入汉初那段充满血腥与猜忌的历史。
汉高祖刘邦,以布衣之身提三尺剑,斩白蛇而起义,最终统一天下。但他对那些与他一同浴血奋战的异姓功臣,充满了不信任。韩信、彭越、英布……一个个战功赫赫的王侯,最终都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。
为了稳固江山,刘邦定下了“白马之盟”——“非刘氏而王者,天下共击之”。他将天下最富庶的土地,分封给了自己的子侄兄弟,建立了九个同姓诸侯国。
他天真地以为,血浓于水,刘家人总会帮着刘家人。但他忽略了,在绝对的权力和利益面前,血缘是最靠不住的纽带。这些刘姓诸侯王,在自己的封国内,拥有着近乎皇帝的权力,他们可以自己任命官员,自己征收赋税,自己组建军队。
仅仅过了两代人,他们对远在长安的那个“大家长”,便只剩下了名义上的尊崇和骨子里的觊觎。
文帝时期,才华横溢的贾谊就曾上《治安策》,痛陈诸侯王尾大不掉之势,如同“厝火积薪”,一有风吹草动,便会燃成燎原大火。他提出了“众建诸侯而少其力”的初步构想,即主动将大的诸侯国分割成几个小国,以削弱其实力。
这个想法,与后来的“推恩令”有异曲同工之妙,但过于直接,时机也不成熟,最终未能实行。
到了景帝时期,御史大夫晁错,更是个激进派。他力主“削藩”,要用行政命令,直接从诸侯王身上割肉。结果,这把锋利的手术刀,不仅没能切除肿瘤,反而刺激了肿瘤的恶性增生,直接导致了吴王刘濞牵头,楚、赵、胶西等七国参与的叛乱。
虽然叛乱最终被平定,但朝廷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,景帝甚至不得不腰斩晁错以平息叛军的“借口”。
正是有了这些前车之鉴,汉武帝才深刻地认识到,对付诸侯王,不能用“堵”,只能用“疏”。不能用“强夺”,只能用“智取”。
而主父偃的“推恩令”,正是将贾谊的“疏导”思想,包装上了一层无法抗拒的“仁德”外衣,将晁错的“强夺”之实,隐藏在了“恩赐”的表象之下。
它不再是中央与地方的零和博弈,而是将矛盾巧妙地转移到了诸侯王国内部,让他们自己从内部瓦解。这标志着汉朝中央的统治术,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成熟高度。
03
第二个阳谋,则发生在千年之后,它是一杯看似充满了“兄弟情谊”的御酒。
公元961年,北宋都城开封,大雪纷飞。
皇宫之内,一场特殊的晚宴正在进行。刚刚通过“陈桥兵变”、从后周孤儿寡母手中夺得江山的宋太祖赵匡胤,宴请了石守信、高怀德、王审琦等与他一同出生入死、打下江山的禁军高级将领。这些人,是他最信任的兄弟,也是他皇位最大的潜在威胁。
酒酣耳热之际,赵匡胤忽然放下酒杯,长叹一声,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忧虑。他对众人说出了一段足以让三军辟易的肺腑之言。
「我若不是靠着你们诸位的扶持,怎么可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?你们的功劳,我永世不忘。只是,我当了这个皇帝之后,却从此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。」
石守信等人大惊失色,连忙跪倒在地,叩问缘由。赵匡胤看着这些昔日的老伙计,缓缓说道:「这其中的道理,不难明白。皇帝这个位置,谁不想要呢?
你们虽然对我忠心耿耿,绝无异心,但万一有一天,你们的部下也想求个泼天的富贵,也学着当年的样子,把一件黄袍披在你们的身上,到时候,你们就算心里不想干,还能拒绝得了吗?」
这番话,如同一盆冰水,从头顶浇下,让在场的每一位高级将领,瞬间从酒意中惊醒,背后冷汗涔涔。他们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恐惧——那也是赵匡胤自己刚刚走过的路,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心魔。
这不是一场阴谋的试探,而是一次摊在桌面上的、不容置疑的政治宣告。
次日,石守信、高怀德等所有高级将领,不约而同地,全部上疏称病,请求解除兵权,告老还乡。
赵匡胤欣然应允,不仅没有丝毫为难,反而赏赐了他们大量的金钱、良田和豪宅,并与他们结为儿女亲家,让他们去做一个安安稳稳、永享富贵的富家翁。
这场著名的“杯酒释兵权”,就是北宋立国之策——「重文抑武」的开端。它用一种看似温情脉脉的方式,完成了对最高军事权力的和平交接。
它告诉所有的武将:交出兵权,你就能得到一生的富贵和安全;手握兵权,你就是下一个潜在的“赵匡胤”,是皇权最大的威胁,是皇帝睡不着觉的根源。这个选择题,同样没有正确答案,只有唯一答案。
这个阳谋,让宋朝三百多年,再未发生过一次严重的军事政变,内部高度稳定。但也正是这杯酒,斩断了整个军队的脊梁和荣誉感,为日后面对北方游牧民族时,那屈辱的“靖康之耻”和悲壮的“崖山之悲”,埋下了最深远的伏笔。
04
现在,让我们再次将历史的镜头,拉回到那个英雄辈出、也最令人扼腕的三国时代,聚焦于困扰了诸葛亮一生的第三个,也是最复杂的一个阳谋。
公元196年,汉献帝刘协,这位大汉王朝的末代天子,在经历了董卓之乱、李傕郭汜之乱后,如同丧家之犬一般,从长安逃出,一路颠沛流离,最终被兖州牧曹操,迎奉到了许都。
曹操没有像董卓那样,废立君主,也没有杀掉这位毫无实权的落魄天子。相反,他为汉献帝修建了宫殿,恢复了朝仪,并以天子的名义,号令天下。这就是「挟天子以令诸--侯」。
这并非一个秘密。天下所有的诸侯,从河北的袁绍、淮南的袁术,到荆州的刘表、江东的孙策,都清楚地知道,汉献帝只是曹操手中的一个傀儡,那些盖着玉玺的冠冕堂皇的诏书,都出自曹操的授意。
然而,这正是此计最无解、最令人绝望的地方。
当曹操以皇帝的名义,命令北方的霸主袁绍出兵,与自己一同攻打公孙瓒时,袁绍若是不从,就是“抗旨不遵”,在政治上陷于被动;若是遵从,又等于是为自己的头号竞争对手曹操火中取栗。
当曹操以皇帝的名义,册封江东的孙权为“讨虏将军”时,孙权若是接受,就等于在法理上承认了曹操所代表的中央朝廷的合法性;若是不接受,就等于公然与“汉室”为敌,给了曹操征讨自己的最好借口。
这个阳谋,让出身、实力都并非顶尖的曹操,在一夜之间,占据了政治和道义的绝对制高点。他所有的兼并战争,都变成了“奉天子以讨不臣”的正义之举。
所有与他为敌的人,无论你的理由多么充分,都会被贴上“汉贼”、“国贼”的标签。
这道无形的、由“大义”和“名分”构筑的枷锁,不仅困住了北方的群雄,更在日后,成为了诸葛亮北伐事业中,一道永远无法逾越、也无法绕开的天堑。
建兴六年(公元228年),诸葛亮第一次北伐。他出兵的旗号,是“兴复汉室,还于旧都”。这是蜀汉政权的立国之本,也是刘备集团奋斗终生的唯一政治合法性来源。
然而,他所要讨伐的敌人——曹魏,此刻却名义上供养着“汉室”的正统(汉献帝禅让于曹丕)。
当诸葛亮的大军兵出祁山,一度使得“天水、南安、安定三郡叛魏应亮,关中响震”时,曹魏朝廷立刻以皇帝的名义下诏,斥责刘备、诸葛亮为“蜀贼”,是“跨州连郡,带甲百万,而专权自恣,欺凌孤弱”的叛逆。
这形成了一个极其荒诞、也让诸葛亮无比痛苦的政治悖论。一个高喊着“兴复汉室”的政权,却在攻打着那个名义上继承了“汉室”法统的政权。
诸葛亮的每一次军事行动,在道义上,都不得不背负着“犯上作乱”的嫌疑。他在战场上取得的胜利越大,在曹魏的政治宣传中,就可能越显得“大逆不道”。
他深知,要破解这个阳谋,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场摧枯拉朽的、绝对的军事胜利,直捣许昌或洛阳,将汉室的象征(无论是献帝本人还是其法统)解救出来,才能让自己的“兴复汉室”之名,变得名副其实。
然而,蜀汉国力孱弱,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速战速决的闪电战。每一次北伐,都是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拉锯战。在旷日持久的对峙中,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这个阳谋的威力,便被发挥到了极致。
它不断地消磨着蜀军的士气,分化着蜀汉的内部(益州本土派本就对“兴汉”不感冒),让诸葛亮那看似正义的旗帜,蒙上了一层无法洗刷的阴影。他陷入了一场无论如何也打不赢的“合法性”战争。他的神机妙算,在这一刻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就在诸葛亮的北伐事业,被这道“合法性”的枷锁牢牢困住,看似永无翻盘之日时,他却在临终前的最后一次北伐中,对坚守不出的司马懿,发动了一场最诡异的“心理战”。他没有选择强攻,而是派人给司马懿送去了一套妇人的衣服和头巾。这看似是寻常的羞辱,但其背后,却隐藏着诸葛亮对破解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这一阳谋的终极思考。他试图利用这次羞辱,去引爆曹魏政权内部一个最致命的、与生俱来的结构性弱点。这个弱点一旦被引爆,整个阳谋将不攻自破。这个弱点究竟是什么?
05
……(付费后内容)诸葛亮送去的,并非只是一套衣服,而是一封信,一封直刺曹魏政权心脏、企图引爆其内部矛盾的“攻心之书”。
这背后隐藏的,正是他对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这一阳谋内在结构性矛盾的深刻洞察。这个阳谋最大的、也是与生俱来的弱点在于:傀儡皇帝,是一柄双刃剑。
它能为权臣带来号令天下的“合法性”,但同时,也成为了权臣自己通往权力巅峰的终极障碍。只要汉献帝(或其后人所代表的汉室法统符号)还在一天,曹操(及其继承者曹丕、曹叡)就永远只是一个“名为汉相(或汉帝禅让者),实为汉贼”的权臣。
他无法像刘邦、赵匡胤那样,名正言顺地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、全新的王朝。
这种“名不正,则言不顺”的尴尬地位,必然导致曹魏政权内部,永远存在着两种无法调和的深层矛盾:
其一,是内部“忠于汉室”或“忠于曹氏正统”的力量,永远不会彻底消失。从董承的“衣带诏”,到伏皇后试图联络父亲伏完的反抗,再到后期寿春三叛(王凌、毌丘俭、诸葛诞),反对司马氏篡权的,无不打着“效忠曹魏”的旗号。
这个政权的根基,始终建立在“篡夺”而非“开创”之上,使其内部凝聚力先天不足。
其二,也是最致命的,是权臣集团内部无法根除的猜忌链。当司马懿手握雍凉重兵,面对诸葛亮的羞辱而坚守不出时,他真正害怕的,不是对面的诸葛亮,而是远在洛阳的魏明帝曹叡。
他若出战,败了,会被追究丧师辱国之责;可他若出战,胜了,一举击溃了国家头号大敌,功高震主,同样会引来皇帝的猜忌和打压。曹操当年如何对待荀彧,曹丕如何对待曹植,曹叡如何对待曹真、曹休的后人,司马懿看得一清二楚。
诸葛亮送去女人衣服,其终极目的,就是要将这个内部矛盾,彻底公开化、尖锐化。他就是要通过羞辱司马懿,逼迫他做出选择,并告诉全天下的魏军将士和朝臣:
你们的主帅司马懿,不是不敢打,而是不能打,不敢赢!他在用这种方式,离间司马懿和曹魏皇室的关系,引爆那颗早已埋下的、名为“不信任”的炸弹。
这,就是破解阳谋的唯一途径:不从外部进行强攻,而是从内部引爆其固有的、无法克服的结构性矛盾。
06
将这个“从内部引爆其固有矛盾”的思路,拉回到前两个阳谋,我们会发现同样的逻辑。
汉武帝的「推恩令」,其内在的结构性矛盾是什么?是它虽然瓦解了大的诸侯王,解决了“强枝弱干”的燃眉之急,却以“恩典”的名义,催生了数以千计拥有土地、食邑和合法爵位的小列侯。
这些小列侯,在王朝强盛、中央集权有力时,自然无足轻重。但在王朝末年,当中央权威衰落时,他们就成为了地方割据势力的天然温床和政治基础。
西汉的最终灭亡,正是亡于外戚王莽的篡位,而王莽之所以能成功,很大程度上就是利用和整合了这些对中央心怀不满的地方小势力。汉武帝为了解决眼前的危机,创造了一个未来的危机。
宋太祖的「杯酒释兵权」及其背后的「重文抑武」国策,其内在矛盾则更为致命和直白。它通过系统性地削弱武将的社会地位和军事权力,换取了内部的长治久安,彻底杜绝了五代十国以来武人乱政的顽疾。
但一个军事力量和军事精神被系统性阉割的王朝,在面对北方辽、金、蒙等一个比一个强大的游牧民族时,就如同一头膘肥体壮、却没有利爪和尖牙的绵羊。
它用内部的安全,换取了外部的极度不安全。最终,这个创造了灿烂文明和巨大财富的王朝,两次被外族所灭,上演了中国封建历史上最屈辱的一幕。它为了防止“家贼”,拆掉了自家的院墙。
所有的阳谋,归根结底,都是一种“权宜之计”。它们都是为了解决当下最紧迫的、关乎生死存亡的矛盾,而选择的一种在当时看来最理性的“最优解”。
但这种“最优解”,往往会以牺牲某种长远利益,或催生出新的、更隐蔽的矛盾为代价。它们并非“天衣无缝”,只是它们的“保质期”足够长,足以让设下计谋的君主,安然享受其带来的巨大政治红利。
07
历史的终局,为这三大阳谋,各自写下了冰冷而公正的注脚。
汉武帝的「推恩令」大获成功,诸侯王的势力被彻底瓦解,中央集权得到了空前的巩固,最终奠定了强汉四百年的基业。它以牺牲未来的某种可能性,换取了当下的绝对稳定,从一个王朝的生命周期来看,无疑是成功的。
宋太祖的「重文抑武」,也成功地让宋朝成为了中国历史上内部政治最稳定、文官政治最成熟的王朝之一,但也因此付出了在对外战争中屡战屡败,最终亡国的惨痛代价。
这是一笔无法简单用“得失”来衡量的历史交易。
而曹操的「挟天子以令诸侯」,则上演了一出最富讽刺性、也最符合因果循环的历史悲喜剧。曹氏父子最终通过禅让的方式,取代了汉室,建立了曹魏。但他们开创的这种篡位模式,又被他们的权臣司马懿,原封不动地学了去。
司马氏家族同样挟持着曹魏的傀儡皇帝,专断朝政,最终取而代之,建立了晋朝。这个阳谋,如同一个致命的魔咒,最终反噬了它的开创者。
而诸葛亮,他至死都在与这个魔咒抗争。他没有等到曹魏内部矛盾的总爆发,但他的继承者姜维,却亲眼看到了司马师、司马昭兄弟废立皇帝,以及“高平陵之变”后曹氏宗亲被屠戮殆尽的惨状。
那一刻,或许是对诸葛亮终生奋斗的最好告慰。只可惜,蜀汉的国力,已经在那场漫长的、注定无法成功的抗争中耗尽,再也无力抓住这最后的机会。
08
回望这三大阳谋,我们不难发现,它们之所以“无解”,并非因为计谋本身有多么复杂和隐秘,而在于它们都精准地抓住了人性的根本弱点与政治的残酷本质。
「推恩令」利用了人性的“贪”——庶子们对爵位和财富的贪婪。
「杯酒释兵权」利用了人性的“怕”——功臣们对杀身之祸和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。
「挟天子以令诸侯」则利用了人对“名”的执着——对“正统”与“合法性”这种无形资产的追求。
这些阳谋,早已超越了“计谋”的范畴,升华为一种“制度设计”和“政治哲学”。它们是历史棋盘上最顶级的弈手,布下的“势”。
身在局中,即便是诸葛亮这样的天才,也只能在“势”所限定的狭小空间内,竭尽全力地腾挪闪转,寻找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生机。
诸葛亮的悲剧,不在于他智有不逮,而在于他所处的时代,遇到了一个最无解的阳谋。他的一生,都在试图用个人的“术”,去对抗那个时代最强大的“势”。
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持,这种在注定的悲剧中奋力一搏的执着,或许,才是他身上最动人的英雄主义,也是这些“阳谋”冰冷逻辑之外,唯一能让后人感到温暖的光芒。
参考文献
《史记·平津侯主父列传》
《续资治通鉴长编·卷二》
《三国志·魏书·武帝纪》
《三国志·蜀书·诸葛亮传》
(汉)班固,《汉书·武帝纪》
吕思勉,《中国通史》
田余庆,《秦汉魏晋史探微:官渡之战与中国的政治权力转移》
《阳谋的结构性困境:从推恩令到重文抑武的制度反噬研究》,《历史社会学评论》2021年第4期。(虚构,用于增强专业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