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明站在二手车市场的入口，手里捏着皱巴巴的六万块预算单。
热浪裹着汽油味扑面而来，远处车贩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。
自动挡...必须得是自动挡...他喃喃自语，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女友发来的最后通牒——下周见家长前必须解决代步问题。
小哥看车？穿花衬衫的贩子拦住了他。
王明后退半步，突然瞥见角落里有辆白色两厢车正反着光，车顶的精品代步红牌子被风吹得晃了晃。
这辆赛欧3是16年上牌的，1.5L自动挡天窗版。
贩子用钥匙划开车门时带起一阵灰尘，美中不足是右后门补过漆...王明弯腰查看座椅，闻到一股混合着空调清洗剂的陈旧味道。
里程表显示5.8万公里，标价5.98万。
他想起论坛里有人说这车变速箱容易顿挫，刚要开口，却被引擎盖突然弹开的闷响吓了一跳。
现代瑞纳要不要看看？17年的车！隔壁摊位戴金链子的老板突然插话。
那辆银色三厢车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，仪表盘贴着的女士一手车便签已经卷边。
王明伸手调座椅时摸到坐垫底下有黏腻的糖渣，中控屏裂了道几乎看不见的缝。
市场最深处停着辆柠檬黄的江淮瑞风S2，价格牌上的4.98万写得歪歪扭扭。
穿工装的卖家正蹲着扒饭：这车带自动驻车，新手开不溜车...话音未落，后备箱突然自动弹开，露出半瓶凝固的玻璃水和几截生锈的铁丝。
王明盯着轮胎上干涸的泥浆，想起老家门前那条一下雨就泥泞的土路。
转角处有辆比亚迪F3在充电，车贩子叼着烟介绍：新能源车省钱啊，充满电够跑三天。
王明瞥见充电口周围有焦黑的灼烧痕迹，车窗里飘出股淡淡的锂电池过热后的酸味。
他摸了下引擎盖，烫得缩回手。
日头西斜时，王明在厕所后面的空地发现辆落满灰的红色丰田威驰。
车头贴着抵押车的褪色纸条，雨刮器下压着张2018年的年检标。
当他蹲下看底盘时，发现排气管上缠着几缕疑似猫毛的纤维，轮胎缝隙里卡着片干枯的银杏叶——就像大学时总飘进自习室的那种。
王明的手悬在布满灰尘的车窗上，犹豫着要不要擦开那片雾气看清内饰。
这辆被遗忘在角落的威驰像是某种隐喻——被生活抵押的梦想，却依然倔强地闪着暗红色的微光。
这车能过户吗？他转头问蹲在水泥管上刷短视频的黄毛青年。
对方眼皮都没抬：押了绿本而已，全款结清就能办。
充电宝的蓝光映在那人油腻的脸上，背景音里女主播正笑着说家人们三号链接冲一波。
正当王明研究车门上那块疑似被钥匙划出的凹痕时，手机突然震动。
女友发的语音消息外放出刺耳的高跟鞋声：我妈说车不用多贵，但必须是白色。
他望着眼前斑驳的红色漆面，突然发现引擎盖缝隙里夹着张泛黄的便利店小票，2019年4月3日——那天他研究生复试刚结束。
市场广播开始循环播放防盗提醒，几个贩子推着移动电源给展示车充电。
王明鬼使神差地拉开车门，霉味中混着淡淡的樱花味车载香薰。
仪表盘显示41257公里，座椅调节钮的镀铬层已经脱落，但真皮方向盘磨损痕迹很浅。
当他无意按下双闪键时，转向灯发出异常急促的嗒嗒声，像某个雨天他蹲在4S店外听到的动静。
变速箱怎么样？王明用鞋尖拨了拨地上一截断裂的绑带。
这车就没出过力。
黄毛终于放下手机，指着A柱上贴着的全程4S店保养贴纸，要不是车主炒股爆仓...话音被突如其来的引擎轰鸣打断。
对面车行的伙计正猛踩一辆科鲁兹的油门，排气管喷出蓝烟。
王明摸索着打开手套箱，一叠保养清单滑落出来。
2019年6月12日更换雨刮器，2020年3月更换蓄电池——每次保养间隔都精确得像是某种强迫症。
他忽然注意到副驾地毯边缘有块不自然的隆起，掀开后发现是张褪色的海洋馆门票，检票日期是他生日。
四万八，今天打钱直接开走。
黄毛扯了扯滑落的背带，不过...他踢了下左前轮，胎压监测坏了，得自己装个显示器。
轮胎侧面有道几乎不可见的裂纹，像女友上次吵架时摔碎的马克杯上蔓延的纹路。
市场西侧突然响起激烈的争吵声。
穿貂皮大衣的女人正用高跟鞋踹一辆锋范的保险杠：泡水车敢卖我五万？王明下意识摸向威驰的座椅下方，指尖触到些许颗粒状物。
借着夕阳，他看清那是沙子，带着海滨城市特有的咸腥。
当黄毛不耐烦地开始锁其他车时，王明发现威驰钥匙孔旁有道细如发丝的划痕。
大学室友说过这是丰田车常见的防盗缺陷，但此刻这道痕迹却让他想起老家门槛上那道被自行车剐蹭的疤——父亲总说等有钱了就换新门，直到他考上大学那年。
广播里开始播放市场关闭通知，远处有个穿校服的女孩正踮脚擦洗马自达的轮毂。
王明突然掏出手机：能试驾吗？就绕停车场一圈。
黄毛抛过来钥匙时，他注意到对方小指有道和陈年机油颜色相近的疤痕。
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，王明听见油箱传来空荡荡的回响。
黄毛从水泥管后头拎出半壶汽油，倒进去时液体在夕阳下呈现出诡异的橙红色。
凑合能跑两公里。
他踢了踢瘪掉的左前胎，塑料鞋底蹭下一块风干的鸟粪。
发动机启动时整个车身都在震颤，仪表盘上突然亮起七八个故障灯。
王明的手搭在换挡杆上，皮革包裹的金属件已经被盘出了包浆。
当他把档位拉到D挡时，变速箱传来咔的异响，像咬碎了一颗陈年的核桃。
停车场的水泥地被晒得发烫，轮胎碾过减速带时，副驾驶的安全带扣突然自己蹦跳起来，在B柱上敲出断续的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。
王明下意识瞥了眼后视镜，发现后排座椅上留着几道细长的爪痕，皮质表面翻出白色纤维，像是被什么动物反复抓挠过。
时方向盘突然变得异常轻盈，几乎感受不到阻力。
远处穿貂皮的女人正用手机拍摄车架号，镜头反光在威驰的挡风玻璃上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光路。
王明试着踩了脚刹车，踏板下沉的深度比他预想的要多两厘米，制动时能听见某种液体在管道里晃动的汩汩声。
空调旋钮往右拧是热风。
黄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车窗外，汗津津的胳膊搭在窗框上。
王明闻到对方身上传来廉价尼古丁和薄荷糖混合的气息，像极了大学时总在网吧包夜的室友。
他伸手去调空调，旋钮却啪嗒一声掉进了中控台的缝隙里。
这时手机又震起来，屏幕显示亲爱的三个字在不断跳动。
王明用膝盖夹住方向盘，划开接听键的瞬间，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。
你那边怎么有警笛声？女友的质问混着背景音里的钢琴曲传来。
他这才注意到，仪表盘下方有个指甲盖大的报警器正在闪烁红光，频率与远处二手车办公室顶部的警用爆闪灯完全同步。
试驾车轮碾过一滩可疑的油渍时，整个车厢突然弥漫起浓郁的栀子花香。
王明低头看见空调出风口卡着半片已经发黑的花瓣，夹在栅格间的还有张被烘烤得卷边的电影票根，日期是四年前《流浪地球》上映那天——他记得那天自己弄丢了初恋女友送的钥匙扣。
当车拐回原处时，黄毛正用改锥撬一辆奔驰的轮毂盖。
王明熄火的瞬间，里程表数字诡异地从41257跳到了41263。
怎么样？年轻人吐掉嘴里的螺丝钉，金属落地声惊飞了躲在车底乘凉的麻雀。
王明摸出手机查了下银行卡余额，锁屏壁纸还是去年和女友在欢乐谷的合影，过山车的虚影在他们头顶弯成一道象征命运的抛物线。
市场广播突然切换成了《回家》的萨克斯曲调，几个车贩子开始收拾二维码立牌。
王明注意到威驰的油箱盖不知何时弹开了，露出里面用马克笔写的92足矣几个字，字迹和他父亲修理农具时标注的一模一样。
要的话现在去办公室打合同。
黄毛用油污斑斑的裤腿擦了擦手，再过半小时交警来贴单，这车就得拖去报废场。
停车场尽头，穿校服的女孩终于擦完了那辆马自达的最后一个轮毂。
她弯腰时，后腰露出块青色的胎记，形状恰似王明老家墙上的中国地图缺了台湾岛。
女友又发了条语音，这次背景音里有她母亲的笑声：小明的预算是六万整吧？
夕阳把威驰的影子拉长到异常荒谬的比例，车门把手上的划痕在阴影里连成了一串省略号。
王明突然想起论坛里那个被删的帖子，楼主说买二手车的秘诀是看地毯下的沙粒——海边城市的沙粒棱角更圆润。
当他再次蹲下时，发现左前轮挡泥板内侧沾着片晒干的珊瑚，在暮色中泛着死人指甲似的苍白。
王明在威驰车尾蹲了下来，指尖轻轻拨弄着那片珊瑚残片。
细碎的碳酸钙粉末簌簌落下，在水泥地上拼出模糊的经纬度——像极了去年团建时，他们在三亚沙滩上画过的幼稚涂鸦。
身后传来黄毛用打火机点烟的声响，塑料滑轮在砂轮上擦出刺啦一声。
这车去过海南？王明用指甲刮着挡泥板上的盐渍。
黄毛吐出的烟圈在夕照里变成淡紫色：前车主搞水产的，跑过两趟湛江。
这时停车场突然响起电动三轮的喇叭声，穿蓝大褂的老头正挨个收摊位的电风扇，生锈的支架在王明脚边投下栅栏般的阴影。
手机备忘录还开着昨天的搜索记录：【六万自动挡】【16年后上牌】【白色优先】。
排在首位的飞度被划了道删除线——前天去4S店问过，连2015年的都要六万三。
第二名标致301后面备注着变速箱投诉多，底下紧凑地列着起亚K2、现代悦纳、雪佛兰赛欧......每个车型后面都跟着价格区间和论坛里摘抄的故障关键词。
王明突然发现威驰的倒车雷达探头少了一颗，裸露的线头用绝缘胶布缠成了蝴蝶结形状。
这让他想起大学室友那辆二手摩托，排气管漏气时也是这么处理的。
远处擦马自达的女孩正踮脚够车顶的鸟粪，运动鞋后跟沾着星巴克杯托的蜡痕。
四万六，今天必须过户。
王明站起来时膝盖发出脆响。
黄毛把烟头按熄在奔驰轮毂盖上，不锈钢表面顿时多了个月牙形的焦斑。
你查查二手车之家，他掏出手机划了几下，同年份威驰哪有低于五万的？屏幕反光里，王明看见女友刚更新的朋友圈——某家法餐厅的水晶吊灯，配文妈妈说环境很重要。
市场东头突然骚动起来。
穿貂皮的女人正指挥两个壮汉搬运轮胎检测仪，她尖细的嗓音穿透暮色：我要当场测这辆雅阁的调表情况！王明瞥见检测仪屏幕上跳动的数字，突然想起论坛某个被置顶的维权帖，楼主用漆膜仪测出全车三十七个钣金点。
暮色中的威驰像块渐渐冷却的烙铁。
当王明第三次按下中控锁键时，车门发出病床监护仪般的电子音。
他发现车窗升降按钮旁刻着极浅的牙印，可能是某个孩子坐在安全座椅上磨牙的杰作。
手套箱里那叠保养单的最后一页写着2021年11月7日更换变速箱油——正好是父亲突发脑梗住院那天。
四万八包过户，送半箱油。
黄毛踢了踢左前轮，但这胎得换，上高速会抖。
瘪掉的轮胎侧面，米其林商标的黄色小人正在暮色中慢慢褪色。
王明摸出手机查了查途虎养车，四条新胎要两千二，恰好是研究生时兼职三个月的夜班补贴。
市场广播突然插播寻人启事，机械女声念到穿灰色条纹衬衫的先生时，王明下意识攥紧了衣角。
他父亲也有件类似的衬衫，洗得领口都起了毛边，却总说出席正式场合要体面。
威驰的座椅突然发出轻微的放气声，像是某种疲惫的叹息。
当黄毛第五次看表时，夕阳终于沉到了报废车堆积的围墙后面。
王明注意到威驰的油箱盖上除了92足矣，还有行小字写着每周三中石化优惠。
他想起女友总抱怨加油站送的抽纸质量差，而此刻油箱里所剩无几的汽油，正随着车身晃动发出空荡荡的回响。
引擎盖上的余温还未散尽，王明站在威驰旁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手机屏幕。
六万预算像一道无形的界线，把他和那些光鲜亮丽的新车永远隔开。
市场里的照明灯一盏接一盏亮起，在挡风玻璃上映出无数跳跃的光斑。
空气中飘来油炸食物的味道，几个车贩子蹲在花坛边吃盒饭。
王明划开汽车之家APP，搜索框里自动弹出历史记录：【1618年自动挡】【省油耐用】【白色】。
页面刷新后，首推的是一辆2017年白色飞度，标价6.18万。
图片里车身反光得刺眼，可他知道实车右前翼子板肯定有补漆——上周在城西二手车行见过这辆，底盘护板缺了颗螺丝。
往下滑动，2016款大众Polo自动舒适版要价5.98万。
论坛里说这车后排小得像宠物航空箱，女友一米七的个子坐进去非得蜷着腿。
旁边并列展示的起亚K2倒是空间宽敞，可评论区第一条就是变速箱闯动通病，点赞数后面跟着三个骷髅emoji。
看手机能看出花来？黄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，手机屏保是个穿赛车服的网红。
他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油泥蹭在威驰的后视镜上，这价位的自动挡，不是女司机练手车就是网约车退役。
远处突然响起刺耳的喇叭声，一辆挂着新手实习标牌的红色科鲁兹正歪歪扭扭地倒车，保险杠擦到了消防栓。
王明低头继续翻页。
日产阳光5.89万，但配置表里连ESP都没有；标致301的仪表盘照片显示9万公里，可论坛有人扒出这车去年在某租赁公司名下的记录；最底下有辆雪佛兰赛欧，5.68万的价格旁边标注着女士精品车，但放大图片能看到方向盘缝里卡着半片玫红色美甲。
广播突然插播今日成交信息：恭喜188号摊位售出2015年自动挡卡罗拉...王明抬头看了眼黄毛摊位锈迹斑斑的编号牌：437。
一辆银色现代瑞纳从他们面前驶过，车窗降着，传出抖音神曲的鼓点声。
车主单手握着方向盘，另一只手正在戳中控屏上的裂纹。
手机突然震动，女友发来一张4S店展厅照片。
水晶吊灯下停着辆崭新的白色轩逸，车窗价签上的数字14万后面跟着三个零。
王明把镜头对准威驰斑驳的红色引擎盖，犹豫片刻又删掉了刚拍的照片。
转身时他撞到了后视镜，镜面晃动着映出停车场尽头——穿校服的女孩正用抹布擦拭一辆白色高尔夫的车标，那车前挡风贴着6.28万急售的鲜红标语。
其实...黄毛用改锥柄挠了挠头皮，东南DX3也是自动挡。
他指了指西北角一辆SUV，车身广告没撕干净的地方露出暗红色底漆，五万八能谈，就是油耗高点。
王明想起同事那台总在抱怨油费的DX3，扶手箱里永远塞着加油站开的增值税发票。
夜风裹着沙尘掠过停车场，某辆车的防盗器突然尖啸起来。
王明在搜索框输入丰田威驰自动挡通病，跳出来的第一条是四年前的老帖：【方向盘卡滞问题集中反馈】。
他鬼使神重点开第三条链接，楼主晒的方向盘和自己刚才摸到的包浆纹路一模一样，发帖日期显示是2019年3月——正是他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的那周。
远处响起卷帘门拉下的轰隆声。
那个擦高尔夫的女孩开始收拾水桶，校服后背汗湿成深蓝色地图。
王明突然注意到威驰雨刮器下压着张过期的强险标志，透过塑料膜能看到登记地址是海滨路177号——去年台风天微博热搜里，那个被海浪淹没的小区门牌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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